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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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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仿佛被那耀目的金光砸出了一個豁大的缺口,源源不斷流淌著那些被埋藏遺忘了許久的記憶。

眼前那個玄色的身影勾起了我全部的念想,一寸寸的在眼底浮現。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巨大的金光將我們完全吞沒,所有的感知全都消失在了那一瞬間,眼底是一片混沌,只能隱隱聽到有風聲混著流水聲在耳畔若隱若現著。

而後是人說話的聲音,先是極具威嚴的聲響,一開始只有嗡嗡的鳴響,後來漸漸的清晰起來。

“尚軒你可知罪?”

“微臣自知罪孽深重自請入輪回受罰。”很平淡的聲音,平淡到帶了一絲超脫。

“你貴為一方神將卻因個人私欲私放鎮魂石,以致其死於神界叛將之手,上古神器因而缺一,神魔再戰在即如此行徑自不能輕饒……”

“陛下請慢。”一個清冷的女聲響起,隨後是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此事皆因弗瑤同將軍存了私情而起,弗瑤有負陛下厚望,闖下如此大禍弗瑤願同將軍一起受罰。”

……

周圍的環境忽地一滯,我意識有些離散片刻之後又再次聚攏,依舊是那威嚴到不帶人情的聲音,宣判著最終結果。

“神將尚軒同瑤池神女暗存私情致使鎮魂石隕滅,其罪可誅,然上天有好生之德,現判二人入輪回,世世相遇相愛卻必經坎坷,輪回萬世直至其二人打破天命相守至終方可再回神界。”

“神界叛將風葬與魔族勾結,現判其逐出神界,一切功績皆從典籍中毀去,凡我神族見而誅之。”

我曉得這是當年我在被風葬引入誅仙陣後所發生的事情,在我看到阿黑的那一瞬間,那些在進入浮生塔時而被封印起來的記憶便就全都想了起來,連同著那些幾萬年前,在我還是止兮而不是知淺的時候的那些事情。我也終於懂了這幾百年來為何每每見到阿黑時,他的神色都會這般的愧疚與悲傷。

有清冷的異香傳入鼻腔之中,我聽到一陣風拂枝葉所發出的聲響,很輕也很是細碎。

“這地府紅蓮乃是養魄聚靈的神物,你將這縷殘魂放入其中將養著,花開的那日便就是她回來的那日。”

“那我需等多久?”

“或者千年或者萬年,終究還是要看你二人的緣分了。”

“那等她回來她還會記得以前的事嗎?”

“記得或者不記得全在她一念之間,即便她回來了也終究是同原先不一樣了。”

“沒了鎮魂石的束縛對她來說是好事,千年或萬年我都是會等著的,都是我欠著她的。”

……

被黑暗屏蔽了的四處忽然顯出了一陣劇烈的震蕩,再而後便是一陣爆裂聲,前方那團黑暗像是一塊破碎了的帷幕,泛著銀色的光束從那處照入黑暗之中,一股巨大的吸力將我吸出,眼前皆是那碎散著的耀眼光芒,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卻看到了一張蒼白的臉。

是阿黑的臉。

我被他單手圈在懷中,他另一只手握著劍以劍撐地單膝跪在地上,劍上存有斑駁的血跡,他臉上的表情很是凝重,皺著眉,額前的發微微有些淩亂,緊抿著唇死死盯著前方,就連我已經醒了過來都未發現。

我有那麽一瞬間的晃神以為還是在浮生塔中,可隨即在看到周圍的景物後便意識我又回到了那個幽閉著我的院中。

即使院中的景物被毀去了一大半,到處都是斷壁殘垣,但我依然可以認出這裏。

忽然聽到一聲淒厲的笑聲,而後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我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卻見到那個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風葬正倒在血泊中,胸口一個巨大的血洞正不斷往外冒著深紅色的血,而他的臉也變回了他本來的模樣,本該是很清秀的一張臉,就像他扮作小道士風清來迷惑我時一樣的模樣,可卻生生因著那滿面的戾氣而扭曲得不像樣,明明已經是油井燈枯卻還強撐著一口氣在那裏。

“你縱使救回了她又能如何?你縱使殺了我又能如何?你們終究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只要知道這點我即便是死也瞑目了。”

環著我的手臂微微緊了緊,我剛要擡頭去看阿黑卻忽然聽到風葬喊我的名字,聲音很疲憊但卻仍是帶著一分怨毒:“止兮,浮生塔,浮生塔你知道什麽是浮生塔嗎?”

我不說話,只是淡淡地看著他,看著那雙紅瞳漸漸失去了焦距變得空洞無神,他嘴角含著笑,那種笑我很熟悉,就像萬年前他將我打入誅仙陣中時一樣,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預料之中,我們所有人都是他的笑話。

“浮生塔,浮生塔,經年浮生一夢過,死則浮生盡,生則浮生忘。那本是我給你設下的墳墓,呵呵咳咳,好在,如今這結果倒也……倒也遂了我的意。”他說到這裏忽又扭轉頭來,空洞無神的眼睛試圖去看阿黑,面上的神色很是幽怨,“你總是不肯回頭看我一樣,如今卻是……卻是……不得不看我了……”

他後面再說了些什麽我已經不知道,只因為一直沒有說話的阿黑忽然噴出了一口鮮血,再然後便一頭栽倒在了我的身上沒了意識,任由我怎麽喚他都一動不動,好像死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受傷,不管是在神界做神君的時候還是在地府做鬼差的時候他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好像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情能難倒他,更不會存在什麽人能傷到他,可那只是我原先的以為罷了。

阿黑受了很重的傷,身上的十二塊仙骨有九處斷裂,周身仙力被損了一大半,而他之所以會受這麽重的傷卻都是因為我,這是十殿閻羅在為阿黑療傷時流螢告訴我的。

流螢,昔日在神界那個最照顧我,除了阿黑同尚軒我最信賴的人,這個不管在什麽時候都得體溫和的女子,在再次見到我的時候卻是以那樣子的一副姿態,滿目紅腫,發髻淩亂,連那身纖塵不染的白衣都蒙上了灰。她就那樣站在我眼前,揚手沖著我便得一巴掌,而後便是一頓撕扯,聲嘶力竭地責問我:“你還嫌當年害神君不夠嗎?!為什麽還要回來?為什麽還要回來?!”

“當年神君為了救你不惜忤逆玉帝的旨意將你送走,若不是你不聽話回來!若不是你不聽勸跑了回來被玉帝發現了蹤跡,神君根本不用入誅仙陣中救你!你卻還在這裏怨著他!你有什麽資格怨他?!”

“你只道世人皆有愧於你!你只道神君負了你!便要用命來脅迫他!你又可知道神君為了救你的那一縷魂跳入誅仙陣中又受了多大的苦?!你如今為何還要來害他?!”

流螢哭到後來便沒了力氣,拽著我的衣袖一路滑坐在了地上,滿臉都是淚水,口中喃喃低語像了失了魂魄,而我卻只是呆楞著看著她,什麽都做不了,也什麽都無法做,就像現在一樣。

我心口疼得發脹,臉頰上更是一陣火辣辣的痛,流螢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尖銳的冰鎬,一下下重擊在我心上,再沒有比著更殘忍的事情了,我滿目淒涼,陰風吹卷著院落裏栽種著的梨花,沒了阿黑靈力的維持已漸成敗色,我回頭望了望那緊閉著的大門,只覺得心口含著的痛更深了一分,竟是連再呆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搖晃著走出了大門,腳下的步子遲緩,我擡頭望著眼前蜿蜒出的小路,腦中混亂的很腳擡了起來卻不知該去哪裏了。

流螢那滿是責問的話猶在耳邊回蕩,我無所適從,也無所倚靠,更無從傾訴。原先認定的一切,認定了的對與錯全成了笑話,我以為的錯全成了對,我以為的對都成了錯。

流螢說的不錯,當年我卻是在用命來脅迫他。因為我不甘心,不管怎樣都不甘心,他負了我那麽多的情,怎可能是一句話就能抵消的了的,所以我毅然決然地回了北荒,並且將我的命斷送在了那裏。

甚至在浮生塔中出來見到阿黑的時候我依然無法釋然,心裏存著一股怨氣,即使知道他為了救活我不惜放棄了神界的官職在地府做了幾萬年的鬼差,即便知道他守了我這麽些年,但我依然不肯那般輕易原諒他,甚至還想著他當初將我傷得那麽深,我耳聾身死皆是因為他,欠了我的情,欠了我的命,欠了我那麽多那麽多……

我甚至都想好了此後要對他說的絕情話,可原來這些都是我想錯了,原來從始至終一錯再錯的人都是我,累他如此的也是我。

風葬說的對,我確實只能給他帶來禍端。

我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三渡河畔,河中有暗紅色閃著微光的紅蓮隨著河水起伏飄蕩,我站在那兒,看著河中的朵朵紅蓮,心口酸澀腫脹的愈發明顯,就好像心中藏著什麽逐漸生在著的巨獸,帶著芒刺的背脊抵著心壁,一下下地沖撞著,我幾乎就要控制不住哽咽出聲。

那些時常在夢裏出現的人聲終於在這一刻完全明了,那是他等我的幾萬年中鐫刻在我潛在意識中的艱辛。

經年浮生一夢過,又究竟是誰欠了誰的情、誰的義、還有誰的命?

****

澤言昏迷了很久,十殿閻羅費了很大的勁終於將他斷裂了的仙骨全部接續上了,但地府終究不適合他調養,暗裏背著我商量了許久,我只是裝作不知道他們在商量些什麽,只是每日隔著房門望一望他,也不進去也不離去。

其實我心裏知道他終有一日是要離開這裏的,只是心裏本能地在抗拒這些,只是裝作不知道,不在意,兀自做著那些我認為有意義的事情,直到再次見到流螢。

自那日之後我一直刻意地避著她,既是怕尷尬亦是怕再聽到她說些什麽傷人的話,可再避也有避不開的一日。

那日我去看阿黑,遠遠地從窗戶裏看著他,他的面色還是很蒼白,臉上的表情也很是不安,眉頭緊鎖著不知道夢裏是不是夢見了什麽可怖的事情,我抓著窗框看著他,很多年前我也曾這般在他房門前偷偷看他的睡姿,如今卻終究差了許多。

“止兮。”流螢在身後喚我的名字,聲音很輕,我扭頭去看卻見她一臉的難色,“那日,對不起,是我失態了。”

我沒想到她會來同我道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看在她眼中卻成了無法原諒。只見她咬了咬唇,似乎是在醞釀些什麽,飽滿的唇被她咬出了幾個白皙的牙印,很有小女兒家嬌羞的姿態:“我知道,我對你說了那些話現在說要你原諒我很是勉強你,可我如今卻有些心裏話想要跟你說說,可以嗎?”

她看我的眼神中含著懇求的意味,這讓我想到了尚軒當日求我同他一道走時的模樣,心中又激蕩起了漣漪,那種熟悉的酸澀感再次泛起,就像潮湧忽起忽落著。

見我未做出反應,流螢只當我是默許了,擡起頭一雙水眸望著我,眼底有微光閃爍:“其實你從前在神界的時候我還是挺喜歡你的,如果沒有發生那樣的事情,我們現在應該還能向從前那樣相處,可有些事情終究是沒辦法挽回了。我曉得你怨神君當年騙了你,可即便是他騙了你,這幾萬年的時候也夠了 ,該還你的也該還清了。”

“我知道我這麽說可能有些過分,但是止兮,你心裏若是還有神君就放過他吧。”

她說的很是誠懇,說著說著那雙閃著微光的眸中便落下了淚,璀璨的好似流星,就那麽輕巧地滑過了她的面頰,卻也好似一把刀光劃過了我的心口。

我是真的覺得心尖上痛得厲害,卻還要裝作一副很淡然,很用心聽著的樣子,我不曉得自己在硬撐著什麽,只是覺得這個時候我是斷然不能哭出來的,我心裏這麽同自己說著,一遍遍的同自己說著,說得久了就真的沒了感覺,既不會痛也不會哭了,就連說話的聲音都空曠的好像來自遠古。

“流螢姐姐,我如今還願意叫你一聲姐姐便就是說我沒怪過你。真的,其實你說的那些很多,自從遇見了我澤言他就沒有一日是安穩的,我雖不知當年究竟出了什麽差錯才會變成這樣,也不知道這差錯又是算誰的錯,可都這麽多年了,該忘的也該忘了。”

“你大抵不曉得那浮生塔究竟是什麽東西,風葬臨死前告訴我,浮生塔,經年浮生一夢過,死則浮生盡,生則浮生忘。澤言他替我受了那塔中的最後致命一擊,那便就是說即便是他醒了關於我的一切也都會忘了。”

“他當年在北荒找到我,我只當是我們有緣,可之後錯了那麽多,又亂了那麽多,可見我同他終究還是緣淺,所以這樣也算是給這一切做了個了解。”

我長籲出一口氣,眼神卻掠過流螢的頭頂望向了那無盡頭的三渡河,幽深黑暗的河水在身旁靜靜的流淌著,我心中生出了一股強烈的疲憊感,揮著手轉過了身用我最後的力氣輕聲說道:“所以,你帶他走吧。”

很短的一句話,卻幾乎用盡了我全身的心裏,恩怨糾纏幾萬年終是到頭了。

第二日流螢便帶走了澤言,十殿閻羅親自送他們離開了鬼門,只有我將自己關在屋中未去送行,只因為我怕只要再看那張臉一眼,那些做出的淡然姿態就會全線崩塌,我怕我自己終究會失去理智不顧他的生死將他強行留在身邊再不肯放手。

床底下藏著的酒都被我挖了出來,那本是我同小白二人瞞著阿黑藏下的,如今卻終是派上了用場。我這幾日過得極其安靜,幾乎無人來打擾我,只有小白時不時地會隔著結界同我對話,告訴我一些事情。

據說神界的那些神仙們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竟是將昏迷了許多時日的澤言給喚醒了,我聽了這個消息心中懸著的大石終於落了下來,自己寬慰著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做錯,我終於做對了一次。

再然後便聽說魔族死了位魔君,那場被無限期推遲了許久的仙魔大戰終於還是爆發了,就在神魔兩族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大病初愈的執律神君忽然在北荒現身,喚出了據說已經隕滅的鎮魂石將一幹魔族驅逐出境,終寶得世間一絲安定。

於是我心裏愈發覺得欣慰,他終究還是得了他所想要的一切,我該是無憾了該是覺得欣慰了,可是心底還是忍不住發酸,就連陳年的佳釀都無法遏制住那種不斷發酵膨脹著的情緒。

明明人已經醉得無法站穩,可我卻還是跌跌撞撞地沖出了門外。

我想著他,腦中,心中,乃至全身的細胞都在想著他,我想要見他,我懷著這個念頭沖出了屋子,周圍的涼風不斷地吹著,一下下地吹進我混沌的腦中,我沒跑開幾步便就清醒了過來,心底的酸脹終於到了極限,我捂著眼睛蹲下了身蜷縮著身子無聲哭泣。

我不知道我蹲了多久,哭了多久,也不知道我還要再哭上多久,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我心裏想著不能哭,不該哭,可還是止不住那決堤一般的淚水。眼前被淚水朦朧成了一片,喉嚨哽咽的難受,腦袋也昏昏沈沈的,也不知道是自己醉了還是哭昏了頭,耳朵裏竟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不急不緩,混著那風聲入耳中。

我遲疑著擡頭卻見到了一個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影,那個我思念了許多日,想著要放下卻怎麽也放不下的人。我想我終於還是醉了,醉得出現了幻覺,他如今應該在神界做他的執律神君受著四海八荒的朝拜尊崇才是,又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可他卻真的就站在了我的眼前,略帶寒意的手撫上了我的臉,擦著我不斷湧出的淚水,可臉上的神色卻還是沒有過多的變化。我曉得這是我的幻覺,可如今即便是對著幻覺我也是知足了。

這個幻覺真的同他很像很像,就連掌中的溫度都是一樣,他一下下地擦著我的淚撫著我的面頰,我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見他忽地一低頭吻了上來。很陌生的觸感,略帶著一絲涼意,未來得及合上的嘴中竄入了一條溫潤的靈舌,攪弄追逐著我的舌,細細密密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幹裂的唇上像是被點燃了一把火,火燒得我腦中愈發混沌,只能看著他微微顫抖著的眼睫,還有那蹙起的眉。

唇上一片酥麻,我想著我還有很多話沒有同他說,哪怕這只是一個幻覺,可我依然還有很多很多想要告訴他,譬如我始終還是想著他,即便他已經忘了我,再譬如我早就已經原諒他了,又譬如……

忽起的冷風吹得我腦中逐漸變得清明起來,是了是了,其實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更不是我最想說的,我最想說的應該是……

我輕輕推開了那個抱著我的影子,一步步地向著後方退去,那傾瀉下來的眼淚終於停了下來,我看著那面目逐漸變得模糊起來的人影,張了張嘴終於還是開了口,說出了那句我最該說的話——

“更深露重,還望神君大人日後多多保重。”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結局嗎?這是結局嗎?這當然不是結局咯0 0明日結局大放送,有驚喜~

☆、尾聲

三年後。

三年對於神仙來說很短,至多不過是個打個盹的功夫,這三年裏我終於補齊了我的魂魄,但對修仙一事卻失了原先的執念。如今想起了一切,我便也明白了當初為何會那般專註於修補魂魄飛升成神,不過是因為那段糾纏了萬年的執念罷了,如今人去樓空這執念也就沒了存在的必要。

或許正如孟婆所說的那般,時間是治愈創傷最佳的良藥。

這三年的時間我看明白了許多,就像小白,地府因阿黑的離開少了一位勾魂使於是一幹大小事全落在了小白的頭上,我原本以為按他原先那種散漫的性子大抵會直接一甩袖子不幹了,安心撫養子璃的轉世做他的狐仙“爸爸”,可誰知他竟然沒逃跑反而擔下了這個重擔,一面照料子璃,一面做他的白無常。

沒了小白的陪伴也沒了阿黑的庇佑,我也終於定了性子,專心收我的執念這般巨大的轉變讓十殿閻羅很是欣慰,於是我同小白兩人一連蟬聯了三屆最佳鬼仙的稱號。

而我這三年沒了他人的陪伴,自個收了整整三年的執念倒也頓悟了很多的事情。其實修補魂魄的方式有很多,但地藏王菩薩卻只選了這種方式來助我修補魂魄,我以前不大明白,如今卻是懂了。

我收了三百多年的執念,或因愛,像黎沅同清和,或因恨,像九月與離歌,也有因愧疚,像笑忘。其實菩薩這般安排也是為了要我看清潛藏在我心底裏的執念,我因執念亡,又因執念生。不管是何種執念存於心中都不過是在個自己的魂魄掛上了一道道的枷鎖。

孟婆說我深沈懂事了許多,我也只是笑,懷裏抱著酣睡著的大白,心裏卻很明白。沒了阿黑的縱容與庇佑,若是還像原先那般肆意妄為不管是對我自己還是對別人終是不好的。

就像風葬說的那樣,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明白只會招致禍端。

風葬死後我又回了一趟清風觀,那觀中全是一派斷壁殘垣,這裏原先確實是一座道觀不過在多年前便已經廢棄,最後成了風葬寄放他的那些“收藏品”的地方。

我在那裏遇見了一個人。修允。

我險些沒能將他認出來。他就住後山,隨意搭出的一個簡易木屋,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坐在院中撫琴,琴聲沒了原先那種空曠與豁達,反而多了一絲極淡的憂愁,這樣的琴聲是真的同他很像了。

一頭如雪般的白發披散在身前,在陽光下宛如遺落在人間的星辰瀑布,他的神色溫潤細致,唯有那微蹙著的眉頭,似乎一邊彈著一邊在想著什麽。

有被他的琴聲吸引來的小鳥,在他頭頂撲騰著翅膀繞了兩圈後落在了一側一座無名的墓碑上,我不曉得風葬死後修允他發生了什麽竟會褪盡了黑發,我想著他當日同我說的話,還有飲的茶,心裏隱隱明白了些什麽,終究不是我能夠左右的事情,因而我並沒有進去打擾他,在門外站了片刻後便離開了。

其實這樣才好,沒了過往的束縛與打擾,只有這種寧靜的生活才是真正適合他的。

****

近來地府中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正在給大白梳毛,大抵是到了換毛的季節,大白身上的毛掉得厲害,我正琢磨著要不要去羅浮山尋蒙硯給大白瞧瞧,開個方子什麽的時候孟婆忽然闖了進來,二話不說拉著我便走,一張被胭脂鋪滿的臉上滿是八卦的笑容,卻聽說是地府新來了一位鬼仙,是來接替黑無常的空缺的。

我不知為什麽心裏沒來由得便就是一陣劇烈的晃蕩,心中暗含了什麽期待,任由心臟一路激烈跳動著隨著孟婆的牽引前去閻羅殿。到的時候看熱鬧的人很多,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好幾圈,若不是孟婆死死拽著我的手將我往裏頭拖,我定是擠不進著人群之中。

可等我擠到人群中見到了那個眾人口中新來的黑無常時,整顆心就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原先的激情與期盼統統被澆熄了。

怎麽可能會是他。

我在心中暗暗嘲笑著自己的癡心妄想,即便過了這麽長時間依然死心不改,臉上勉強撐起一張笑臉去看殿中那個陌生的身影。

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模樣,稚氣未褪目光卻是深沈又犀利,面無表情的樣子同阿黑很像,就連穿著那身玄黑色的衣袍也頗有縮小版阿黑的風範。孟婆告訴我這孩子名叫薛銘原是姜國的少年宰相,五歲揚名東陸,七歲被姜國國君任命為相,十三歲時因病過世,多少也算是個人間的風雲人物,秦廣王便就是看中了他這點才任命他做了新一任的黑無常。

殿上小白正搖著手中的折扇笑得一臉嫵媚,沖著比他矮了一大截的薛銘打著招呼,樣子看起來像一只偷了腥的貓,我估摸著他看薛銘人小不似阿黑那般難惹這才笑得這幅模樣,語氣很是得瑟地道:“小鬼~”

薛銘微微擡了擡眼沖著那張桃花似的臉輕嗤了一聲,而回擊道:“妖狐。”

小白的臉剎時變得鐵青,活像一口吞下了一只活蒼蠅,我一個沒忍住便在一旁笑出了聲,引得薛銘回望。

“丫頭,你在笑什麽?”

我被我自己的口水嗆到,被這麽個半大不大的小鬼叫做“丫頭”多少有些傷我的自尊心,我向前跨了兩步,站到那小鬼面前,一面笑著一面伸手去蹂躪他肉滾滾的面頰,到底還是個孩子我手剛一碰到他的臉便紅著臉掙紮了起來。

“啊餵,你個死丫頭居然敢對我這般無理!”

我笑,手下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停下來:“小明同學~我是不介意你誇我年輕,不過還是要記得喊我姐姐喲~”

姐姐兩個字被我加重了語氣說出,那小鬼費了半天勁才從我的魔掌下逃出,一面揉著臉,一面往後退,邊退便沖著我惱羞成怒地大喊:“老太婆!老太婆!”

我本該是生氣的可不知為何看到他這般孩子氣的模樣卻又不覺得生氣了,終究還是個孩子,無論裝得再怎麽老成也還是個孩子,又怎麽能夠同他相比呢?

我就這樣同新任黑無常結下了梁子,那略感無趣的生活也終於多了些滋味。以前都只是我同小白兩人鬥嘴阿黑在旁邊看著,時不時地過來勸上一句,現在倒是顛倒了過來,每次都是我同小明吵架鬥嘴,小白站在一旁老神在在地看笑話,然後在我們快要打起來的時候摻上一腳。

到底有些事情是怎麽都回不去了。

近些日子大抵是因為氣候突變的原因我傷了風,這又讓小明找到了一個可以諷刺我的地方,整日在我腦袋暈暈乎乎的時候在我耳邊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麽諸如——

“你身為一個神仙,居然被一個小小的傷風就打到了未免也太過沒用了些。” 再或者就是說“到底是年紀大了不中用”之類的風涼話,我本想提醒他別忘了他當年也是傷風病死才做了這黑無常,奈何身上無力又口幹舌燥便就懶得同他啰嗦,轉而默默地縮在被子裏抱著大白取暖然後在心裏暗暗詛咒他出門便掉到三渡河裏,也好傷個風來瞧瞧。

我病得不輕,連人都昏昏沈沈的,隱隱覺得好像來了很多人瞧我,有小白,有孟婆也有判官,孟婆還在我腦袋最沈重的時候同我絮絮叨叨地八了許多新近的八卦。

我精神不大好又不想掃了孟婆的興,只能迷迷噔噔地聽著而後茫然的點頭附和,但最終還是沒等抵擋住困起的來襲,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那大概是我這三年裏睡得最安慰的一覺了,沒做什麽讓人難受的夢,也沒被什麽動靜吵醒,心裏腦中都安靜的很,只能感覺到大白在我懷裏胡亂動了兩下,甚至還伴有“嗚嗚”的微弱叫聲但很快就又安靜了下來。

醒過來的時候人身上很舒服,原先那種疲乏無力的感覺已經散了很多,我心情大好卻忽然發現一直被我抱著的大白沒了蹤跡,回想起睡夢中感覺到了那幾下動靜,我猜想著它或許是趁我睡覺的時候偷溜了出去,於是便起身出門去找。

屋外不知為何很安靜,我走了一路都沒遇上一個人,腦中忽然記起孟婆在同我八卦的時候說起這兩天神界的某位尊神要來地府視察,凡是在位的鬼仙都要去迎接,故而這兩日沒法再來看我之類的。當時因病得實在厲害便沒仔細聽,胡亂地恩了兩聲便敷衍了過去。

我沿著三渡河一路找上去,一邊四處張望一邊壓著聲音喊著大白的名字,以往我這麽一喊它必然是會竄了出來,這次卻不知為何喊了好幾聲都沒見到它一根狐貍毛,近來讓它同小白呆的太久了些就連這性子都有些像小白那家夥了。

正當我在心中暗自埋怨小白的時候忽然便就聽到了一聲極低的嗚咽聲,乍聽之下以為是風聲但細聽卻像是什麽動物的叫聲,我站在原地細細地分辨著那叫聲,雖覺得同大白的有些相似卻又不大肯定生怕聽錯了,緊接著又是一聲嗚咽聲,這聲聽來卻像極了大白的聲音。

我心裏有些著急想也沒想便就沖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趕了過去,生怕晚了一步大白就嗚呼哀哉了。我一邊跑一邊喊著大白的名字,那嗚咽聲越來越尖銳越來越急促,我的心也跟著懸了起來,遠遠地瞥見那鮮紅色的花叢中似乎有一團模糊的白色毛球團在那裏,我心裏一急一個閃身便已經站到了那個那團白影跟前。

白是白,嗚咽聲也是從它口中傳出,可卻是怎麽看都不覺得像是大白,只因為它雖是白色卻一點毛也沒有,活脫脫的就是一個白色的肉球,我想著難不成大白在我昏睡的這段時間裏掉毛掉得太嚴重徹底成了一只禿毛狐貍?邊想著邊彎腰去碰它,想要將他翻過身來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成了禿毛狐貍。

而就在我彎腰去碰它的那一瞬間,那嗚咽聲忽地便響了起來,尖銳的好像一根細針直戳我耳膜,再然後我便看到眼前忽現一道銀光,在那團肉球的血盆大口咬上我胳膊之前將它定在了地上,而那尖銳的嗚咽聲也終於漸漸消失了。

我心裏砰砰地響著,好像有一個小人在裏頭打鼓,也不知是被那肉球嚇的還是被剛才那道銀光嚇得,我正楞神便聽到前方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擡頭便看到一個白色的球狀物體歡快地飛撲到我懷中,我摸著大白那身安然無恙的皮毛心中暗自慶幸,幸好沒真成了只禿毛狐貍。

我全部的註意力都集中在了大白的身上,因而忘了那腳步聲的主人,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他人已經站在了我的跟前。

仙風道骨的冷淡模樣,穿著一身冰藍色的袍子早沒了當日在地府做鬼差時的模樣,高高在上的神態,眉頭微蹙著,一雙幽深的眼睛盯著我看,眼中沒有一絲波瀾。

我心中一緊而後便覺得喉嚨中好像被什麽東西給梗住了一般,所有的聲音背景都在他站在我身前的那一瞬間沒了蹤跡,我很想他,真的很想,但我卻還是記得他已經不記得我了,如今這個站在我面前的人既不是我的阿黑更不是我的澤言,他是神界受人尊崇的執律神君。

我強忍住內心的澎湃,往後退開一小步,斂了斂神色疏離著開口:“神君……”

可我才說了兩個字就被他皺著眉不滿地打斷,神情中那暗自洶湧著的波瀾讓我又呆在了當場:“怎得?又要叫我多多保重嗎?”

滾滾天雷從腦中閃過,我仿佛被劈過一樣,就那麽傻傻地望著他,紅了眼眶,亂了心,卻連一句話都無法說出仿佛是在一瞬間失了言語。

他向前跨了一步,松了松表情,笑得寵溺而又無奈,嘆息著撫了撫我額前的發,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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